樊洲的社会评说

镇宅三件宝
翠华山距西安市中心40余公里，是秦岭终南山的精华景区之一。与我同行的朋友杨雨，本也是万里长江第一山军山的山岱王，但仍被翠华山震摄，旋即赋诗一首抒怀：雾中山若隐，一叶小舟横。垂杆钓夕阳，荡碎金菊花。石横叹神工，洞幽夸鬼斧。款款不舍去，酌酒对孤松。我们为翠华山所感动，心想这才是人生的归宿。但我们住在闹市，山上是画家樊洲的家。樊洲祖籍山西运城，那也是圣人关云长的家乡。其祖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文化人，可双手使笔书写对联。那时正值晋商在**如日中天之盛，老先生曾用重金购得一殷商钟鼎，现传至孙辈樊洲手中。其实樊家也只有樊洲识得此宝价值，商鼎所蕴含的神秘、雄健、幽邃、大气和难以言状的聚合力，成了樊洲终生进行艺术探索的精神原动力。在樊洲画作的题跋中，常以“龙人”自称。龙是汇集鹿、鲤、麟、牛、蟒等动物的精华于一身的文化图腾，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樊洲继承了关公为人侠义、忠诚的美德，视师为父，恭敬孝顺胜过儿女，老师走后，师母便将老师最终爱的镇宅之宝一紫龙砚送给樊洲。从龙的身上樊洲悟道：龙是集众美于一体的神物，作为一个艺术家，要超越前人，就要把古今中外的智慧成果汇集起来，方能成集大成者。如果说前两件宝是送的，那么第三件宝则是樊洲讨来的。樊洲平生最欣佩大家黄宾虹，但无缘相见，但其弟子林散之则为他题写了《多思》的条幅，这既成为他的座右铭，又是他的至爱。说起条幅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林散之原是江南山林中一老叟，自幼师从宾虹先生，数十年习字不缀，默默无闻。70年代初，中日开始邦交活动，文化自然充当搭桥媒介，因正在**中，日本书法家欺我无人，口出狂言，因此全国美协紧急在全国征集书法，一幅落款林散之的大草送到北京，**等书法大家见之大惊，疑为天书，中日书法交流会上亦大长志气，林散之大名便不胫而走。樊洲到黄山写生，专程拜访林老，得一条幅，林老分文不取，但其情其意使樊洲终生受益，终生感激不尽。恩师如父
**画、中**、武术这些纯**的传统文化，历来讲究师传，大学教育只是近百年的事。在这方面，樊洲犹如天助，他人能从一位**学艺已经了不起，而樊洲先后拜到四位名师，何其幸运也！这对于美术学院的学生来讲，连想也不敢想。樊洲十三岁开始习画，经人引见，拜李西岩画家为师，李老在五十年代是长安有名画家，他以画青绿山水和工笔人物闻名。李老受过严格的传统国画训练，他也以严格的传统训练方法教导弟子。作为初学者，启蒙教学至关重要，路子走正了才能够成材。樊洲随李**画，启蒙阶段基础打得扎实，这就比那些“无师自通”的摸索者快捷多了。李老很喜欢这个年纪小小却十分勤奋的弟子，尽出其收藏，让樊洲临摹。两年后，李老对樊洲说：“现在你应该离开我，拜另一位画家为师的时候到了，我给你介绍一位。那时樊洲十五岁。经李老引荐，樊洲的第二位老师是更负盛名的叶访樵。叶老收樊洲为弟子时，已八旬高龄，当时叶老是全国最杰出的花鸟画家之一。叶老指导弟子习画，非常认真，每课必有充足的准备，每课必有具体的内容。樊洲随叶**画六年，真可说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打基础。回忆这一段学艺历程，樊洲认为是不可跳跃的，不可缺少的过程，对他的艺术生涯也是决定性的。樊洲的第三位老师是康师尧，康师尧是长安派六画家之一。长安画派画家有一条探索艺术的共同道路，便是“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樊洲师从康师尧，是在师从叶访樵的四年后，当时樊洲只有十九岁。以后的几年，樊洲同时从师于两位**，而两位**又风格各异。他从师叶老学到的是掌握国画艺术的基本技巧，而从师康老学到的是探索国画艺术的正确道路，后者的重要性毫不逊于前者。受康老的影响，樊洲不止于临摹，不画前人画上的东西，而是画看到的东西，取材于生活。在三位恩师的精心指导下，樊洲尽全力打进**传统中去，对徐渭、八大山人石涛、任伯年、傅抱石、程十发、郭味渠、刘继卣等**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研究，由此他对**传统绘画的定格、取舍、营造、着墨、设色等，均有了一个基本的轮廓。天赋加勤奋，所作清透秀逸，与老师的达到了乱真的程度。外界的赞誉，使樊洲自我感觉甚好，正是带着这种“得意”之作，去求见最后一位恩师石鲁先生。石鲁在**画坛上是颇负盛名的，其成就更在前三位老师之上。不料想，石鲁把画掷还樊洲，冷冰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的画！他原以为会听到**的一些勉励和指点，谁想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他满脸通红，一腔委曲，一口气跑回家。当他冷静下来，反复咀嚼着**那句辛辣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被前人技法淹没了，只会模仿，不会创新，失去了自我。这时，在长安画坛，以石鲁为代表，提倡国画创新，要求画家挖掘新题材，创造新手法；畅抒高原情、西北魂，再造具有刚阳之美的民族精神。在这股“冲浪运动”中，樊洲的艺术风格也为之一变。平心而论，他从学画开始，几乎都是一帆风顺，没有大的坎坷。也只在这时，在思想深处，才掀起波澜。他随心所欲地“乱画”了一阵子。这时侯他画的虽然还是一些常见的题材，如鸭塘戏水、翠鸟荷花、冬鹊寒梅等等，但在笔墨技法的处理上已脱出了前人藩篱，露出自家面目。他既画花鸟，也画人物，有时也**山水。总之，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有时，似不经意，但笔下生辉，处处灵气，都深入浅出地露出自己的一片心声。于是他又拿着自己“乱画”的去请教石鲁先生。这时，石鲁虽仍在重病中，但还是认真地审视了樊洲的画。樊洲说他是“乱画”的，石鲁却一本正色的说：“乱而不乱，是你自己的”。于是，题赠了“落笔无古人，兴酣欺造化”十个字。人们常说：“点石成金”。恰恰是石鲁的两番话，使樊洲在艺术上渐趋成熟。到80年代，樊洲的四位恩师先后辞世而去，他们把技法、基本功、艺术观和精神留给了弟子，樊洲明白今后的路要靠自己闯了。千面佛
1986年，樊洲调入西安**画院，成为令人羡慕的专业画家。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对民间艺术与**戏剧发生了兴趣，开始收集民间艺术品。也不放过看戏的机会，逢年过节少不了下乡“采风”。他画了数十幅以民俗为题材的作品，其中《闹元宵》、《鹊桥相会》入选在日本举办的“长安四季风情画展”，《喜盈门》在美术家画廊展出并获奖，《戏曲人物》在《新观察》杂志发表。接着，他又画起古典人物来，司马迁、勾践、屈原以及李贺、杜甫等历史人物都成为他笔下的题材。那几年里，樊洲几近疯狂地操练西画、民俗、构成、拓印等各种手法，并称为“乱搞”阶段。樊洲学石鲁，并不是摹仿石鲁。他各个时期的作品，包括同一时期，甚至某一个阶段的作品，丝毫没有因袭、重复之感。他的每一幅作品，都有新的审美情趣，新的意境，新的手法。用别人的话说，他“一会儿画这个，一会儿画那个，老是捉摸不透”。甚至有的人断言：他“很难形成风格”。因人们不知樊洲明天会怎样，所以送他一个雅号“千面佛”。但在樊洲看来，如果艺术一旦被某一种**化的东西框住，那就可能陷入艺术的桎梏。他以毕加索为例，说明多变就是风格，风格即人。不同凡响的作品，自有不同凡响的知音。1985年陕西省**宾馆建**楼选**画作品装饰厅堂，樊洲的四张六尺花鸟画入选。**楼落成后，曾接待了******。在大楼逗留几天时间，**同志每天观赏这几幅画，非常感兴趣，希望能见见作者。不久，在省**的安排下，樊洲专程赴京去见李**，赠送自己的佳作《雄风长留天地间》于他收藏，并为北戴河**领导人驻地作画。几年后，樊洲又画一幅佳作《神鹰背上听秋风》被陕西省**选中，送于****收藏。对此，樊洲并不津津乐道，他认为画家的使命在攀登艺术高峰，**领导人的收藏并不能代表画家的追求。樊洲对画家的风格问题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应表现自己真正感觉到的美。不必为了迎合别人的口味或是为了让别人辩识而设计某种固定的程式。很难想象一个画家几十年用一种固守的**作画会有多少内在的真诚。樊洲绘画艺术的特征，用他的话说，就是“大平正方”。从古典画论说“平”、“正”、“方”都是忌讳的。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极力造成一种视觉张力，使画面语言丰富多彩，浑厚饱满。此举，据他说，来自太极图的启示。这种艺术思想，充分表现在他的作品上。比如画鹰，他就不同于李苦禅。以他的画鹰佳作《屹立似鼎钟》为例：画面上两鹰若为一体，雄踞于苍崖之巅，浑厚的墨团使鹰体几成方形且上尖下宽，有金字塔感觉，似古代钟鼎一样稳重。鹰嘴变化强烈，用干线条，把鹰嘴画成三角形，强化弯勾，给人以“潜龙毋动”之感。在艺术处理上他不注重形，而主要画关系，画气势，一气呵成，气韵贯通。又比如他的代表作《民族魂》，在许多长安画派家笔下，他们都企图通过画黄河、画黄土高原、画西部风情来表现高原的华夏文化意识，以期再振汉唐雄风。但樊洲别出心裁，却选了秦川牛这个形象。李可染画牛，贵在表现拙朴；徐悲鸿画牛，却重在写生；樊洲画秦川牛，是因为秦川牛头大、腿短，富有力度和雕塑美。为创作此画，他数进图书馆查寻资料，下乡搜集秦川牛形象，五易其稿。在其画面上，一群雄健的秦川牛扑面而来，像团团重云，又像一股冲破堤坝的洪流，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几乎每头牛就像一座山峰。尤在装裱上，别出心裁，打头牛一只**的蹄子踏出画面，给人以威逼之感。在整个立意上，充分表现了大的气势。透过画面，反映了一种奋发图强，自强不息，冲破牢笼，解放自己，解放群体的思想，实在是长安派的一个创造！有一个叫张渝的美术评价家说樊洲的画是简逸中的暴戾。“戾”有凶暴、乖张、违反、猛烈、到达、不讲情理之意，总之与众不同。樊洲说，一个画家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命的运转乃至精神的提升，完全可以在生命的不同阶段而创作出艺术风格迥异、精神内涵有别、审美情趣各殊的作品。在多种风格中展现才华，岂不是更加丰富吗？听到这种见解，我才知道，原来“千面佛”竟然就是他的艺术主张。云山暮鼓
90年代初，樊洲创作领域转向山水。樊洲是一个为了艺术不要命的角色，敢于扎死寨，打硬仗。1992年冬，他冒着漫天大雪钻进秦岭，宿农舍，住山洞，攀山越岭，在人迹罕至的密林沟壑中几次与狗熊、野猪狭路相逢，也与深山的隐士和道人促膝交谈。从冬到夏，看雪峰春树，读云舒云卷，听鸟鸣虫吟，乐不思归。六百年前有个号“大痴”的人，“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中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不测其为何”，此人就是居元代四家之首的黄公望。要说樊洲相信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并且仰慕高古，思追前贤自然是不错的，说他是为了提升人格，历炼秉性，不营世俗于胸，吞吐大荒，融万趣于神思，深入山水之核心，探寻万物之理趣当更合他的实际。很快，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他的一批大山水就喷涌般地问世了。这批大山水，多从正面表现，大山顶天立地，充满整个画面，山泉高悬，折落有声，气势豪迈，阳刚壮观。笔墨雄强老健，浑厚苍朴。意境静穆、神圣，迫人眼目，撼人心魄。由不得使人想起一千年前被誉为“百代标程”的北方山水画派的雄风英姿。樊洲的山水画气势恢宏，是北方的那种磅礴、崔嵬。细审之，有宋代山水画的细腻，兼有秦岭的峻峭与粗犷，不同于李可染蜀山蜀水的“层林尽染”，也不同于傅抱石“雁荡山水石为奇”的南方韵味。一幅幅作品，层峦叠嶂，云烟供养，不单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而是乾坤茫茫的广阔。在有些人看来，密不透风的构图也许少了清秀，少了“黄金分割线”，少了“s”曲线，但它是樊洲秦岭系列作品的风格，在你一幅幅欣赏时，领受到天地之苍茫，在浑厚、凝重的笔墨意象中理解造化之魅力及永恒，对人生有所禅悟。樊洲在他创作的一幅题为《云山暮鼓》的山水画上抒发自己对终南山的情感：
爱终南，秦岭精华终南山。石壁嶙峋藏高士，**深处有道观。云烟常供养，典籍信手翻。来客偶作狮子吼，神仙亦学庄周眠。面对群峰独忘我，其中真趣智者自可诠。进入九十年代中后期的樊洲，画风又有了规模性的突变，一方面在材料上大胆革新，除了用国画颜料外，大胆用进口丙烯、水彩及广告色。在手法上他不仅吸取古典文人画的精华，也大胆吸收民俗、剪纸、皮影、壁挂等民间艺术的营养；同时也大胆吸取从后印象派到毕加索乃至达利、米罗等西方现代派的手法；一种手法是大胆的把自然中的物象如房屋、山峦、云雾、树石、分解、切割、拼接，把现代构成和五光十色的万花筒般意象，以色彩的多姿艳丽斑斓取胜。另一种是把牛羊、雄鹰、狮虎、猫狗等动物极大的变形，用有功力的线条和水墨以现代构成的章法结合展示一种水墨创作的新思维。这两种交相呼应的迥然不 2021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