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非洲输出什么？

刘瑜**近十年来对非洲的投资迅速增加，**影响力持续提升。通过贸易，**输出的不仅仅是商品，也包括缺**理的生产模式；但同时，**也在被动地学习他国的**、劳工保护和环保意识。零八年三月，赞比亚的chamb**hi铜矿爆发了一场**。五百多个赞比亚工人**恶劣的工作条件和低廉的工资水平，甚至有人放火烧了几栋房子，还**袭击了管理人员，管理人员战战兢兢躲在办公室里，直到**把他们给解救出来。这似乎是一个普通的劳资纠纷案，但此事有个不同寻常之处：那个铜矿是个中资公司，那些被袭的管理人员是**人。说到**和赞比亚的关系，大多**人首先想到的、恐怕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条著名的「坦赞公路」——**年代**人曾勒紧裤腰带，捐助第三世界**，帮助它们走向现代化。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记忆还未消失，「阶级兄弟」眼中的**人却在悄悄起变化。上述**并非偶然事件，在此之前，赞比亚的**情绪一直在滋长：零六年已有一次铜矿**，当年**大选反对派领袖打的竟然是**牌；零七年hu jintao访非时，临时取消了chamb**hi一站，据说是为了避免遭遇可能的**。**情绪也不只是在赞比亚存在。尼日利亚零七年曾出现****人事件；在南非，人们抱怨廉价的**制成品导致其产业结构「去工业化」；在安哥拉和刚果，据说**的贷款强化了当地的**；在苏丹和津巴布韦，**的武器销售被认为是**政权的权力支柱。在一定程度上，被广泛批评其实是「大国崛起」的标志。过去十年，**在亚非拉**的影响力直线上升。拿中非经贸关系来说，零零年两地贸易总额还只有一百亿美元，零八年达到一千零六十八亿美元，**成为仅次于美国的非洲第二大贸易伙伴。在**「走出去」战略的推动下，**对发展**家的直接投资也迅速增加。正如当年港商台商到**来办合资企业，**现在很多企业到亚非拉**去买厂买矿当老板——这和之前**人只能在海外开小餐馆和杂货铺的形象迥然不同。经贸关系发展的后果就是**影响力提升。比如，很多本来和台北建交的**现在纷纷转向**：零五年塞内加尔弃台投中、零六年乍得、零七年哥斯达迪加、零八年马拉维……今年南非拒绝****入境，再次显示**「不怒自威」的影响力。**为什么近十来年如此钟情于发展**家？经济上的互补当然是主要原因：**迅猛的经济增长需要大量能源和原材料，而这些南部**能源和原材料丰富。巴西的铁、秘鲁的铜、津巴布韦的铂金、加蓬的木材等，都是**发展之所需。但**最迫切的需求，还是石油。目前**大约一半石油依赖进口，其中三分之一来自于非洲。**的头号石油进口来源不是沙特**伯或俄罗斯，而是安哥拉。除了购买石油，**还到这些**去直接买油田股份。比如**花二十三亿美元购买了尼日利亚**架油田百分之四十五股份；花十八亿美元在安哥拉购**拉松石油公司股份；在苏丹拥有其最大油企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这项投资备受争议，因为很多人认为苏丹**左手从**收石油钱，右手拿这个钱买**武器，「石油换武器」成为达尔富尔**的一个基础。当很多**人因伊战而对美国高喊「no blood for oil」时，很少有人想到，这块牌子其实也可以反过来朝向自己。**向亚非拉靠近的另一个原因则恐怕是**上的兼容性：很多发展**家**集权，谈判项目无需经过太多国内的**协商，「办事效率高」。和集权**合作的这种优越性，与中海油零五年收购美国unocal石油公司失败形成鲜明对比——当时美国众议院出于「安全考虑」施压，楞是把这个合作机会给搅黄了，最后unocal以比中海油出资更低的价格卖给了chevron。而且，对于某些声誉太糟的集权**，一些西方跨国公司对与其合作有所顾忌，这就形成了一定的市场空白点或者薄弱点，**作为一个后发展**，难以与西方**在一般条件下形成有力竞争，只能捡一些国际市场中的小鱼小虾吃，也属情有可原。和**拓展关系的确给一些发展**家带来实惠。正如外资给**经济带来活力，中资的涌入对于资本饥渴的非洲可以说是雪中送炭。比如零七年**宣布将向刚果投资九十亿美元，帮其修建基础设施以换取其金属矿物。这对于内战后百废待兴的刚果来说可以说是一颗救心丸。即使是**乱的赞比亚铜矿，虽然条件恶劣，毕竟解决了一万个当地人的就业。与欧美贷款不同，中式投资具有「一揽子」特色，即，除了买企业股份，**还派工程队去修路、机场、学校、医院——虽然这些都是为了自身的投资便利，但对当地百姓的好处显而易见。零七年**投入非洲的基础设施建设资金达四十五亿美元，超过八国集团总和。过去十年，非洲经历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九七至零七年均增长率百分之五点四，几个与**经济联系紧密的**增长尤快（零七年安哥拉增长百分之十七点六，苏丹百分之九点六），这些未必都是**的功劳，但其中肯定有一定的**因素。这大约也是为什么虽然**情绪在滋长，大多发展**家对**的看法总体仍是正面的。比如零八年pew的一个调查报告中，当被问及「你认为**是伙伴还是敌人」时，七成八的尼日利亚人、五成三的南非人、四成五的墨西哥人，四成的阿根廷人将**视为「伙伴」，这和只有一成三的美国人、二成一的法国人、一成七的英国人、二成四的西班牙人视**为「伙伴」形成对比（这几个**大部分人认为**「非敌非友」）。从贸易结构上来说，由于**大量进口初级产品，出口制成品，一些人批评**抑制了某些发展**家的工业化进程，并造成了大量失业。比如，有研究称南非和莱索托纺织业被**的廉价纺织品摧毁，南非三万个工人、莱索托一点五万个工人因为**「飓风」而失业。这种批评和六、七十年代兴起的「依附理论」、「新殖**义理论」不谋而合。**九十年代的教科书还热衷于用这套理论批评西方，大约没想到这么快它就被用到了**身上。这种左翼批评只能说有一定道理。毕竟，非洲、拉美很多**的要素 赋决定了其比较优势在于初级产品，与其拔苗助长发展工业，不如顺应其比较优势。当地工人被挤掉饭碗固然令人同情，但与其说是因为**的「新殖**义」野心，不如说是全球贸易自由化的后果之一。毕竟受**「飓风」影响的，不仅是南非和莱索托工人，还有欧洲和美国工人，而**的汽车业、农业、服务业也同样面临来自其它**的挑战。面对全球化，值得思考的不是它是否带来挑战，而是挑战与机遇是否对称。当然另一方面，在**缺乏劳工保护、其它**存在劳工保护的情况下，所谓的「全球竞争」又注定是不公平的：你的工人小时工资五十美分，我的一美元，你的工人一周工作七天，我的五天，怎么竞争呢？如果要和**竞争，它们必须也降低劳工标准，这正是很多**对**怨声载道之处：通过贸易**输出的不仅仅商品，同时也是一种缺**理的生产模式。「无条件经济合作」是另一饱受争议的问题。**和他国经济往来时坚持「**不干涉」原则：你的部队正在**放火是吧，没关系，我们接着做生意；你正在选举舞弊是吧，没关系，我们接着做生意；你刚**了几百万美元是吧，没关系，我们接着做生意。总之，「**是**，经济是经济」，我无条件跟你做生意。而这是广受国际批评的焦点。虽然历史上欧美**亦是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它们近年来却有「良心发现」之意：对「**政权」实行经济制裁，对一般发展**家发放「有条件贷款」。贷款条件包括抑制**、**透明等，即援助不仅是援助，也是改造发展**家**模式之工具。**的「无条件合作」无疑削弱了这种改造的努力。比如当imf告诉安哥拉**，只有当它停止滥用石油收入才会重新得到贷款时，**却甩手二十亿美元说，你不需进行任何**就可以得到贷款。这就像那些宠小孩的老人，父母刚开始训练孩子不要过度吃糖，老人却一把一把地给孩子塞糖。这种「滥发糖」行为的极致，在很多人看来，体现在**和苏丹、津巴布韦这两个「**政权」的关系上。**不但是它们最重要的经济伙伴，也是它们的主要**供货商。据说达尔富尔二十万平民的死亡，**制造的轻型武器「功不可没」。这也是零八年北京奥运被一些西方人称为「**奥运」的原因。血汗工厂搬到非洲对这个批评，我只能说是有保留地赞同。赞同是因为经济不可能仅仅是经济，它一定有其**后果。**对苏丹、津巴布韦的经济支撑和武器销售的确是两国**为非作歹的一个基石。但另一方面，「无条件经济合作」也未必全是坏事。一个有目共睹的现象是，西方的「有条件合作」开展多年却收效甚微。就经济制裁来说，史上最长的两次经济制裁（**和古巴），不但没有**独裁政权，反而演变成用**的错误来惩罚老百姓。就有条件贷款来说，从八十年代执行到现在，鲜有成功。所以，**的「无条件合作」不妨是一种尝试，其最大受益者也许是**，但经济渗透效应也许可以把其中一些好处带给百姓，比如缓解就业、发展基础设施。既然直接命令发展**家**鲜有成功，带动其经济发展，让**从经济发展中生长出来，也是一种思路。对**最有力的批评集中于公司**问题。如果说贸易只是间接降低发展**家劳工标准的话，直接投资则往往把**式的血汗工厂直接搬到了他国。chamb**hi中资铜矿工人月工资四十五美元，零五年四月的**导致四十六人丧生；刚果矿工抱怨他们在危险的地下八十英尺处重体力劳动十个小时，**老板只给他们一天三美元时；加蓬出口**的木材百分之七十来自于非法砍伐。总之，在**资本涌向世界时，它也将**低工资、低环保、低**的企业模式带到了世界各地。在那些本来就低工资低环保的**，**投资则可能雪上加霜。一些**投资者似乎认为，如果一个**比**还穷，那么其「投资环境」一定比**更宽松，却没想到并不是所有地方的民工都像**民工那样温顺，并不是所有的**都像**那样对外企鞍前马后。很多发展**家**发展超过经济发展，工会、环保组织非常发达。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中资血汗工厂的出现，与当地缺乏市场规范、或规范执行不严有关。当本地**热心于保护本国民众和环境时，中资企业往往也能配合。最典型例证莫过于当**投资者在欧美收购企业时，往往也能做到遵纪守法。正如在**的台商港商是否尊重**工人本质上取决于**是否尊重**工人，**投资者是否尊重赞比亚工人本质上也取决于赞比亚**是否有决心保护国民。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走出去」战略除了经济收益，也有意外收获。**的苏丹政策受到广泛批评后，**开始调整政策，努力劝说苏丹**接受维和部队；和一些「**政权」打交道之后，**也开始权衡其**成本和经济风险；在接触过他国工会、环保组织之后，**企业家渐渐意识到经商还有社会责任问题。一个**的投资者无需和本国的劳工和环保组织对话，却往往要和他国的劳工和环保组织协商，虽然这有点反讽，但「曲线救国」也是救国。也许，「走出去」之后影响是双向的：在**向世界输出低**、低工资、低环保的发展模式时，**和企业也在被动地学习他国的**、劳工保护和环保意识。在一个**和经济相互渗透的世界，「**是**，经济是经济」的观念，不仅不对，而且是不可能的。（刘瑜是哥伦比亚大学**学博士，现任剑桥大学讲师。）□ 《**》二〇〇九年第三十四期 20210311